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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何事秋風悲畫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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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老公,老公,不要離開我!”偉如從噩夢中驚醒,一下子坐了起來。

“偉如,是我!”一雙熟悉的手扶住了她的肩頭。她睜開眼睛,周圍白色一片,“我這是在哪裏?”

“你在醫院。”

這回她看清楚了。是他,林致永。

“你怎麽會在這兒?”

“你老公把你送到醫院。然後就打電話給我,再然後,就走了。”他淡淡地說。

朝思暮想的情人就在自己眼前,她卻沒有喜悅,只有一種感覺——大勢已去。她閉上眼睛,自己能做的,只有接受,“我什麽都沒有了。”她告訴自己。

“我也是。”他握著她的手,把它放在自己的臉上。偉如感到,他的臉,一片冰涼。

淚水無聲地流出。“致永,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。只是沒想到,以這樣一種慘烈而無奈的方式。”她用力回握。

“┄┄”他回避著她的眼神。

“致永,我已經沒事了,我想回家。可是,家在哪裏啊?”

“不要胡思亂想,醫生說了,你要多休息。等你好了,我帶你回家。”

醫院的日子是安寧的,至少,可以躲避外面的塵囂。在醫生和護士面前,她不是沈偉如。她穿著千篇一律的病服,她只有一種身份,那就是病人。林致永給她請來了一位護工,五十多歲,可以當她媽媽的年紀。白天,陪她說說話;有太陽的話,扶著她到醫院的花園裏走一走;給她張羅每一頓飯菜。她還這麽年輕,有手有腳,傷口已沒什麽大礙。被一位大嬸照顧著,心裏很是別扭。

“我自己來吧!”

“您別動,這是我的工作。林先生付給我工資的。”她總是這麽說,“您先生對您真好!他跟我說,他忙,不能總來看您,讓我好好照顧您。”

林致永兩三天來一次。每次來,都會買一些水果,坐在她的床頭,默默地削給她吃。他比以前更加沈默。

“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?”

“乖,聽醫生的。”

有一次換藥時,她忍不住問醫生:“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啊?”

醫生驚異地說:“您早就可以出院了。只要按時到醫院來換藥就可以了。難道林先生沒對您說嗎?”

偉如想起了自己的母親,她是唯一可以理解她的親人。然而她不願去打擾她。隔三差五,偉如會收到母親發來的微信,她的每一張照片,在不同的地方,都幸福地笑著。或許在她心裏,她愛的那個人一直都在她身邊,陪伴著她。

媽媽,曾經我看不起你,我恨你,到頭來,我還不如你。我貪戀著愛情,卻沒有勇氣像你那樣及時地脫離。我把大家的生活都搞得一團糟。最糟糕的是,我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。如果我真的死了,你該怎麽辦啊!

媽媽,還有一件事我沒有告訴你。爸爸知道你的事,一直都知道。他雖然沒有上過大學,但他並不粗心。妻子的情緒、女兒的變化,他都看在眼裏。也許你並非不知道他知道,只是拒絕承認。他甚至勸過我,誰能不犯錯,你畢竟是我母親,讓我好好對待你。他的文化程度不如你,和你沒有共同語言,不能給你精神上的慰藉,他只能那樣樸素地愛著你。而你,及時地脫離,及時地回到了我們的身邊,你確實,值得他的愛。他臨終的時候對我說,他這一輩子,最幸福的,就是你一直在他身邊。

而我,貪心地想要得到兩個男人愛,明知要脫離,卻又遲遲下不了決心。到頭來,可能什麽也得不到。這是我應得到的懲罰。

偉如坐在床頭,想著想著,流淚默默地流下。

林致永來了,問:“怎麽了?”

“┄┄”她抽泣著。

“你別這樣,我不喜歡猜。”他有些不耐煩。

“醫生說,我早就可以出院了。”

“你別多想,我只是想,回到家沒有其他人,我不放心。倒不如在這裏,有人可以照顧你。”

“致永,你可以抱抱我嗎?”

趴在他的肩頭,偉如讓淚水沾滿了他的衣領,“致永,對不起,我只是太害怕了,害怕會失去你,我已經一無所有了。沒有父親、沒有兄弟姐妹,丈夫和兒子離我而去,母親雲游四方┄┄不過這也好,她大概不知道這件事,也不用為我羞恥了。我只剩下你了。”

眼前這個敏感而又無助的女人,還是那個活潑開朗的沈偉如嗎?是誰讓她變成了這樣?

他在她的背上輕撫:“你還有我,我帶你回家。”

林致永終於把她帶回了家。

她無班可上。不過這樣也好,她可是躲在這裏,不必見同事、不必見所有的人。每天早上,她和往常一樣,早早地起來,在廚房裏忙碌。只有在為他做飯的時候,她才感到自己還存在著。不一會兒,廚房散發出煎蛋、稀飯的香味。她把他們端上桌,習慣性地拿了三副碗筷。忽然發現多拿了,嘆了一口氣,又把它們送回去。

林致永一聲不吭地吃完早飯,然後出門上班。留下偉如一個人度過漫長的白天。時間多得可怕,她經常一個人對著墻壁發呆,又莫名其妙地心慌不止。想做些什麽,卻又什麽也提不起精神。想找個人傾訴,卻又無法面對昔日的朋友。

她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麽。他也從未向她提起。她知道,他的心很煩。公司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機,聲譽、信任都需要修覆。對手公司已獲巨額融資,正在蓄勢騰飛,而致美致雅還是一團漿糊。婚變,讓股權結構更加覆雜,資金更加緊張。

他,能逃過這一劫嗎?

他不告訴她,每一天回到家只是不住地搖頭、嘆氣。她只能胡思亂想。有一次,她忍不住問:“是因為她嗎?財產分割的方案她不同意嗎?”

他回頭,鄙夷地看了她一眼,“她不像你想的那樣。”

她的心一片刺痛,原來在他心裏,自己是這樣的。

門,砰地一聲在他身後關上。把她,和她破碎的心關在外面。

他睡眠極不規律。有時候整夜睡不著;有時候很早睡了,卻在半夜醒來。偉如也是,她本就睡眠不好,又加上最近受到了太多的打擊,往往每天只能睡上那麽一小會兒。有一天她剛剛睡著,忽然感覺衣服被一把扯下。他的動作粗暴,他們已經久未做過,迷糊中她乍一下以為回到了酒店裏激烈而銷魂的那一次,仿佛得到了久違的快樂,卻很快感到不對勁,尖銳的疼痛讓她一下子清醒,猛地睜開眼睛,她清楚地聽到黑暗中那一下一下沈悶的撞擊,像是憤怒的嘶吼,又像是瘋狂的報覆。她想反抗,卻被死死壓住動彈不得,他的指甲幾乎嵌到她的皮膚裏。她知道,他有太多太多需要發洩。她咬緊牙關,哪怕痛得眼淚都流了出來,都不吭一聲。

偶爾在家,他會呆呆地看著相框裏的照片,那曾經的一家四口。眼裏露出她從未見過的慈父才有的脈脈溫情。她想起了自己的孩子。以前他撒嬌弄癡,她還嫌他纏人,嫌他不夠獨立。而如今,她給孩子帶來了羞恥,她不配為母親,雖然想他想得發瘋,卻沒臉去見他。盡管一想到他們一家四口在一起就心痛,但她還是走過去,從背後環抱著他的腰,柔聲說:“去吧,去看他們吧。你畢竟是父親,孩子們會原諒你的。”

“嗯。”他回答,不置可否,然後放下相框,拿開她的雙手,走進書房,把自己關在裏面。

她感覺,她很難和他說上一句話。

他這樣對待她。他痛,難道她就不痛嗎?那個自信、樂觀的沈偉如到哪裏去了?她想哭泣、她想任性,她還想離去。可是,她不敢。她能去哪裏?沒有工作,沒有家,沒有朋友,甚至,沒有最起碼的尊嚴。她不知道該做些什麽,也沒有努力的方向。她的世界裏只剩下他,而他,正在離她遠去。她不禁懷念起以前那個熱愛生活、追求事業的沈偉如,即使遇到坎坷,都不曾放棄過自己。是什麽讓她迷失了自己?

有一天手機響了,一看是夢蕓打來的。這個時候還有人關心自己,偉如感到心裏就像黑暗的密室透進了一縷陽光。劃開手機,是夢蕓那焦急的聲音。

“我都聽說了,你到底還是沒走出來。還弄成了這樣!我不是勸過你要珍惜的嗎?”

轉而她又嘆了一口氣,“我又有什麽資格說你。女人都是一樣,為愛不顧一切。這個時候你一定要堅強。就算全世界都拋棄了你,你記住,還有我理解你、支持你。”

眼淚嘩嘩而下。她對夢蕓一直有愧,而夢蕓卻如此對待她。如果不是隔著電流,偉如已經撲到夢蕓懷裏,抱頭大哭。

“你母親知道你的事嗎?”

“好在她老人家平時最多看看新聞,不看論壇。即便她聽說了致美致雅的婚變,也不知道我就是那個第三者。她雲游在外,也沒有人告訴她。這樣也好,她自己的事已經夠悲傷的了┄┄。“偉如斷斷續續地哭訴,”夢蕓,我覺得,我快堅持不下去了┄┄”

“會過去的,一切都會過去的。你要理解他。他現在是事業家庭雙重打擊,他比你更加艱難。他和湯美雅多年的夫妻,不可能一點感情都沒有,他因為事發而被迫離開她,心裏總要有一個接受的過程。你要給他空間和時間。”

“我又何嘗不是呢?”

“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樣的。偉如,至少,你比我幸運,你們畢竟在一起了。好好珍惜吧。”

“那麽你呢?你過得怎樣?”

“一個人的日子雖然寂寞,但也自由自在。但是有機會,我還是希望找一個伴。不奢求熱烈的激情,只要相互不討厭就行。”

“你的想法變了?”

“是的,現在不覺得,畢竟人會老去,將來還是得有個人,相互當拐杖使的。”夢蕓說,“激情這個東西,曾經擁有過了,女人便完整了。一直追求它,人會累。”

偉如沈默。有的時候愛情是如此簡單,可是我弄丟了我的拐杖。林致勇他,能成為我的拐杖嗎?

“偉如,你也是哦!”夢蕓丟下意味深長的這句話,收了線。

一天林致永深夜未歸。手機不接,偉如想打電話找熟人問問,才發現自己竟然不認識他的任何一個朋友和親戚。她心驚膽戰地等了他一個晚上,第二天他才醉醺醺地回來。

“發生了什麽事?”她連忙去扶他。

“不要你管。”他推開她,跌坐在沙發上,仰面朝天。

她未能來得及給他倒一杯水。門口響起了劈裏啪啦的拍門聲,。偉如忍住煩躁打開門,一個六十歲左右的女人焦急地站在門口,偉如心裏一抽。女人看到她,有點意外,卻又不過於意外,淩厲的目光落到她身上,似乎要把她穿透。那一瞬間,彼此明白了對方是誰。

林媽媽先沖進來確認兒子沒事。

“你看你成什麽樣子!”她又是痛心又是難過,蹲在兒子面前,用手拍打著他的臉,讓他清醒。

“我沒事!”他滿口酒氣,把母親的手撥開。

她猛的站起身,轉向偉如,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著她,看得她心虛。

“你是沈偉如?”

“是的,——阿姨。”

得到了肯定回答以後,林媽媽鄙夷地看了她一眼,一邊在房子裏大步地四處走動,一邊銳利地上下掃視。偉如感到臉紅,已經來不及了,陽臺上還晾著她的衣服,衛生間裏還放著她的化妝品。

“你和致永同居?”林媽媽不像林太太,她是長輩,說話直來直去,不留情面。

事實擺在那兒。偉如卻沒有勇氣承認。

“沈偉如,人要臉樹要皮,希望你有點自尊。你知道嗎?致永的公司要被收購了。致永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事業,被你給毀了,你知道這些年,他有多辛苦嗎?他熬了多少個通宵啊?那可是他的心血啊!致永的家,也被你毀了,我的孫子、孫女也走了,你還有臉待在這裏嗎?”她終於開始劈頭蓋臉地數落。說著說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痛哭起來,她心疼他的兒子,她恨她的兒媳婦,多年的夫妻,竟然不念情分地帶著兩個孩子離去;而她最恨的,就是眼前這個女人。一切的一切,都是因為她!

原來如此。事情竟發展到這種地步。從此致美致雅對於他,只是一個美麗的過去。以後再見到愛美的女人,喜悅地從快遞那裏接過印有“致美致雅”字樣的包裝盒,提醒他的是:他曾經輝煌過,卻因為一個女人而失敗。

這就是他徹夜未歸的答案!她驚呆了。

情感的盛宴,感動與浪漫、濃烈與激蕩,本不該屬於他們。得到了不該得到的,一定會付出代價。只是沒想到,這個代價是如此巨大。

愛情,真的可以不計較任何失去嗎?

“你還站在這裏幹什麽?!”林媽媽看她沒有反應,開始推搡她。她本來就是縣城來的女人,不會大城市人動口不動手,說話夾槍帶棒的這一套。更不屑那麽做。她的體重和長輩的身份又占了優勢,三下兩下,偉如被她推到了門外。

緊接著被扔出來的是她的挎包、衣物。一件一件地砸在她身上。

她背靠著門,徐徐蹲下。用雙手捂住臉,不讓屈辱的痛哭聲響徹樓道。她淚水橫流,隨手抓過身邊的衣物擦拭,她已經顧不上自己狼狽的樣子。他付出了家庭和事業的代價,她又何嘗不是。更讓她尤其痛心的是,從頭到尾,林致永似乎是一個局外人,仿佛一切與他無關,任由他的母親把她趕出門外。

你真的醉得那麽不省人事嗎?

她終於明白,有些創傷,永遠無法平覆。事業對於男人,是無法替代的。同樣無法替代的,還有他的家。

我只剩下了你,為什麽想要珍惜,是這麽地難!

林致永的耳朵裏充斥著母親歇斯底裏的哭喊聲。盡管腦袋昏沈沈的,但他清楚地知道正在發生著什麽。而這些只能讓他更加心煩意亂。在偉如被“砰”地一聲被關在門外的時候,他仿佛清醒了。

一直以來,事業是他的全部。他的自信、他的尊嚴、甚至他的生命都來自事業。沒有了事業,他不知道自己活著還有什麽意義。

一直以來,他的那個家,都在默默地支持著他。它在的時候,他覺得它無關緊要;它不在了,他才感到它已經融入了他的生命,失去了,就像剜去了他身體的一部分,血流不止。

有時候他望著眼前的偉如,內心極度不安。這個叫做安全感的東西,他一直在苦苦追求,他仿佛得到了,然而又一夜之間又盡數失去。她愛的,不過是自己頭上的光環,現在自己已沒有了光環,這個女人還能和自己在一起多久?他和她的十多年,全是空白。而只要她丈夫的一聲呼喚,她會不會又離他而去?就和十多年前一樣?覆雜的情緒在他心中對峙著、翻滾著、膨脹著。他知道,這個時候,她又何嘗不是和自己一樣脆弱,她需要他,他也需要她。可是,看到她,他如鯁在喉,他對她的冷漠讓他自己也匪夷所思。

傷害和折磨過後,看著她無助和傷心的樣子,又不免一遍遍地心痛和自責。她,又是何其無辜?她也不過是一個為自己所累的可憐女人。

是他,瘋狂地找到了她。

是他,不顧一切地開始了孽緣。

因為他,她也失去了事業、家庭,失去了一切。

他才是始作俑者。

他輕笑,說到底,自己不過是個自私的人。十多年前的拒絕,他的心裏還有傷痕,他從來沒有全副身心地愛過她、他總是感到沒有完全擁有她,那是因為,他從來沒有真正地信任過她。

而他十年來完整擁有的、信任的、與他血肉相連的那個女人,已經離他遠去。

在偉如住院的時候,在律師的陪同下,他又見到了湯美雅。

她和一個男人在一起,這個男人並不比自己出色,但他望著她的眼神全都是憐愛。

他的心跌到了深淵。他這才知道,他也為因為她而嫉妒。

“對不起,我想和她單獨談一下。”他毫不客氣地對這個男人說。

“這┄┄”男人露出擔心的神情。

“她現在還是我的妻子。”他冷冷地提醒。

男人看了美雅一眼。她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。男人默默地出去了。

“你真的想好了?你確定你和他在一起會幸福嗎?”他悲愴地問。

她平靜地說:“不確定。對於未來,誰也不敢確定。但是,至少給自己一次被愛的機會。他一直單身,不是在等我,而是找不到能夠代替我的人。雖然他不如你那麽耀眼,但他會對我好的,也會對孩子好的。”

“可是,我離不開你,沒有人能夠代替你。我不敢說這就是愛情,但是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,我一定會愛上你。”

她微笑著搖頭。

“美雅,難道你要否認,你還愛著我嗎?如果你不愛我,為什麽你表示,對於財產,暫時只作統計和計算,而不作實際分割呢?難道,你不是等著我度過難關嗎?”

她仍舊微笑著:“你說得對,我很難讓自己不愛你。可是林致永,你愛的,永遠是你得不到的那個人。從現在開始,我要做你愛的那個人。”

也許,美雅說得對。他追尋的,永遠都是得不到的那個人。也許,他要的,只是征服。偉如是他的一個夢。一直以來,他要的只是征服當年沒有能夠征服的她。然而他有錯嗎?這就是男人的本性。

他已經失去得太多太多。而如今,偉如才是他正在擁有的那個人。為什麽他不能珍惜已經擁有的,為什麽他們不能好好地在一起?

他不顧母親的阻攔,沖出門外。門外一片狼藉,偉如已經不在原處了。他又沖出樓外,還好,她沒有走遠。

他擁她入懷。“原諒我,原諒我。”他絮絮地說,“讓我們離開這裏,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,重新開始。”

離開,真的能解決一切嗎?

人生若只如初見,何事秋風悲畫扇。

她任由他抱著,他只聽到懷中的她發出淡淡的嘆息:”錯位的愛,是一場災難。林致永,如果可以選擇,我寧願沒有重新遇到你。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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